行業蕭條下的十八線演員們 被現實毒打后我開始演微短劇了
近幾年來,影視行業眼看著從黃金時期一步步走向蕭條。逃稅事件、政策管制等讓影視行業元氣大傷,而這一兩年短視頻平臺的崛起仿佛成了最后一根稻草,連財大氣粗的長視頻平臺都撐不住了,開始控制成本,緊縮項目。
項目大縮水,受影響最大不是頭部演員,而是他們之下,千千萬萬的十八線演員們。我們采訪了三位演員,他們有的在頭部項目中演過配角,曾經一年拍八部戲,現在卻無戲可拍;有的在接受現實捶打后,開始拍起了微短劇;有的在橫店當特約演員,過年后還未開工。
行業大熱時,就算是在一旁撿“鋼镚兒”,很多人也能賺上一筆。但當大風過去,處于食物鏈中下段的他們只剩下迷茫和焦慮。
小晨(腰部演員,曾在多個頭部項目里飾演女配)
——從一年八部戲到一年一部戲,現在的我很迷茫
小晨從2013年開始拍戲,切身體會到了影視行業近十年的浮沉。
雖然小晨在影視劇里大多演的是配角,但在市場最繁華的那幾年,她是不愁沒戲拍的。2018年算是小晨演員生涯中的高光時刻,那一年她拍了八部戲,“那個時候影視項目遍地開花,電視劇、網劇、網大什么都有。”
但好日子很快就到頭了——2020年年初的疫情對影視行業的沖擊有目共睹,那一年,小晨只接到了一部戲。2021年就更慘了,小晨仍舊只接了一部戲,而且還是客串。
小晨可以明顯感受到,如今的影視行業沒錢了,項目數量大跳水。“很多次都是面了試,試了鏡,都聊完片酬要簽合同了,突然跟你說項目延期了,或者干脆不拍了。”
也有制片人和小晨抱怨過,他們手里囤了不少IP和項目,但不是沒有人來投資,就是題材過不了審,只能砸在手里。小晨覺得,在短視頻高歌猛進的當下,長視頻已經不被金主爸爸們信任了,“不像以前了,他們覺得找個流量拍一部劇就能翻身,現在就連很多廣告商都找網紅代言了。”
小晨也聯系了一些經紀人和制片人為自己爭取機會,但得到回復都是現在的項目少了很多,同時又有很多新人涌入,所以競爭很激烈。
而能入片方眼的演員,要不就是背靠強大的經紀公司,要不就是能夠帶資進組,“我身邊就有導演跟演員直接說,你能帶資進組嗎?能的話我就優先考慮你。”
影視行業蕭條,對于小晨這樣的腰部演員影響是最大的,“對頭部演員其實沒什么太大影響,頂多是片酬降了,或者選擇少了,但還是會有各種各樣的工作找上來。尾部的群演也還好,反正就在橫店,今天串個戲,明天串個戲,總有戲拍。我們這種不上不下的最慘,又接不到戲,又不想降格去當群演或者特約,最后就啥也不是。”
作為演員,小晨似乎總差點運氣。
2017年,小晨出演了一部漫改大IP的影視劇,光投資就好幾個億。但這部劇拍到后期突然資金鏈斷裂,組里一大半演員連片酬都沒結清,劇到現在也一直沒播出。
2018年,小晨出演了兩個頭部項目,一部電影和一部電視劇,主演都是一線明星。但電影臨近上映,主演之一被爆丑聞,撤檔了。電視劇似乎也因為最終呈現的效果不太理想,一直處于積壓狀態。這部劇里小晨演的是反派女一號,戲份還挺多的。
2020年,小晨本來已經接了一部很有爆款相的都市職場劇,男女主角都是頂流,但因為疫情原因,小晨最后選擇了放棄。
小晨覺得,如果這幾部戲都能順利演、順利播的話,也許自己的知名度會比現在好很多,不至于像現在這樣接不到戲, “沒辦法,這都是命。”
戲多的那幾年,小晨賺了一些錢,一部戲拍下來,除去給公司的分成和其他一些在劇組的開銷,到手能有二十來萬。那時候小晨花錢還挺大手大腳,“買了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,像化妝品,一買就買好多,放在那里也不用。”而近兩年收入銳減,小晨明顯地消費降級了,“沒用的東西一定不買,再也不會囤東西了。”
小晨身邊一些“混得更好”的演員朋友,如今的日子也不好過,“2018年和2019年的時候,她們都是非女一女二不演的,現在也跑到橫店去客串了。有很多演員之前可能都看不上網大,現在會主動打電話問副導演最近有沒有網大要拍,就算給的片酬只有之前的十分之一,他們也愿意。”小晨還聽說,很多演員的片酬都大跳水,“如果2018年的時候你有五百萬的片酬,現在應該降到一百多萬了。”
不過,在小晨看來,如今的行業到了這番境地,其實是有跡可循的,因為她明顯感受到,劇的質量越來越差。
錄試鏡片段的時候,小晨經常會被臺詞無語到,“有些穿越劇、仙俠劇,臺詞非常扯。”《一起去看流星雨》里,楚雨蕁罵慕容云海是豬的臺詞被網友嘲笑至今,而直到現在,小晨發現很多校園劇里依舊有類似的無腦臺詞。
“我就很納悶,為什么現在還有這樣的劇本?我覺得不是觀眾沒有成長,是拍劇的沒有進步。”而就在小晨剛入行的時候,她覺得當時的劇反倒比現在正常很多,可想而知行業是在開倒車的。
包括流量明星的存在,在小晨看來沒有給行業帶來任何好處,“流量明星最鼎盛的那幾年,是行業最亂的時候,誰有流量誰就能上,并不是實力說了算。”
“所以,也許現在行業正處于一個洗牌的狀態。把不好的東西清洗掉,讓大家意識到,無論是劇還是演員,都是靠實力說話的。”小晨說道。
現在的小晨還處于一個很焦慮、很迷茫的狀態,因為沒戲拍,就代表著沒有收入,于是她做起了短視頻自媒體號,分享一些當演員的經歷,不過因為剛起步,還沒有可觀的盈利。
與此同時,小晨仍舊不想放棄演員這條路,她打算過段時間再去跑跑組,多聯系聯系人,“首先我不排斥這個行業,而且我也不是說想紅或者要成為什么樣的演員,我覺得它是我的一份工作,能做自己喜歡的事,又有收入,我覺得還挺不錯的。”
魚尾(自稱“十八線演員”,曾主演過多部網劇)
——被現實毒打后,我開始演微短劇了
“人生無常,大腸包小腸”是演員魚尾最近對于生活的感悟。她本來規劃好今年過完年就回北京努力跑組接戲,沒想到老家在蘇州的她遭遇了突如其來的疫情,一直到現在都沒辦法回到北京。
魚尾的“水逆”好像從去年年底就開始了。去年11月,魚尾結束了一部電影的拍攝,隨后繼續開始跑組,但卻被告知,現在已經沒有什么劇組在招人了,可能要到來年二月份才有活兒。于是,那部電影成了魚尾近期最后的一部戲,直到現在也沒有接到新工作。
魚尾2017年中旬憑借出演一部網劇的配角入行,她覺得自己其實錯過了行業最鼎盛的時期。的確,2015年和2016年是影視行業的黃金時期——資本大量涌入,IP風潮興起,演員片酬最高能有一億多。有朋友曾跟魚尾回憶道:“你入行之前的幾年,演員簡直供不應求,只要你在橫店,隨時能接到戲。”
而到了2017年,魚尾覺得自己并沒有乘上這趟東風,對于她這樣剛入行又沒太多背景的演員,接戲已經不是一件非常簡單的事情了。
不過,2017年就算過了鼎盛時期,也比現在強太多了。當時魚尾在北京跑組,一棟樓里能有二十多個劇組在招人,而現在的數量可能只有當時的一半。魚尾最長有10個月沒接到戲。
魚尾不禁感慨,作為一名“十八線演員”,基本上時刻處于焦慮的狀態,“拍著戲呢,快殺青了,焦慮,因為意味著要失業了。我沒戲,我朋友有戲,我更焦慮。我沒戲,我朋友也沒戲,我依舊焦慮。焦慮了一兩月覺得不行,開始自我調節,好了一段時間又開始焦慮,不斷反復。”
而就在這樣一個反復焦慮的過程中,魚尾在去年接下了自己的第一部微短劇。
接這部劇算是魚尾“經歷了社會毒打”的結果,“以前心高氣傲的,覺得自己拍過幾部網劇的女主,不稀得接這個,不稀得接那個。但長期不工作,肯定是有壓力的,生活也很困窘。而且我不是科班出身,一段時間不演戲就會生疏。所以相當于沒辦法,就去演了。近一兩年微短劇的項目的確是越來越多了,會有更多的機會。”
魚尾一方面有心理落差,另一方面也覺得微短劇的劇組相對沒那么專業,“專業的劇組就是,我作為演員,我只要把分內的工作做好就行,其他部門的人各司其職。但拍第一部微短劇的時候,我可能還得去操心其他部門的問題,他們一旦沒有準備好,最后是影響到了我的發揮。”
不過,魚尾感受到,慢慢在有專業的人進到這個領域。比如早前魚尾出演的另一部微短劇,她就感覺非常好,“雖然體量很小,但該有的東西它都有,該準備的工作也都準備得很好,劇本也很合理,拍的時候特別舒服。所以說他們也是在進步的。”
對于微短劇的前景,魚尾預測,盡管現在短視頻占據了人們大多數的時間,但微短劇應該不會吞沒長劇,因為兩種劇是不同的形式,對標的人群也不太一樣,“我覺得應該二者會共同發展吧。”
而且,出演長劇依舊是魚尾目前的首選,“因長劇的制作級別還是比微短劇要高很多的,宣傳的量級也完全不一樣,要想提升名氣,還得是靠長劇。”
現在魚尾跟剛入行時的心態完全不一樣了,不再去想這部戲夠不夠檔次,配不配得上自己,而是把演員當作自己的一份工作,只要覺得還OK,就愿意去做。
但無論如何,魚尾仍舊熱愛這份職業,“我不敢打包票說會永遠當演員,也許再經過幾年的毒打,我就堅持不下去了,但就目前來說,我還是會堅定地走下去。”
七七(橫店特約演員)
——剛來橫店一個月拍十幾場戲,今年的我還沒開工
七七從2020年下半年開始了自己的演員生涯,可以說是眼見著影視行業從疫情之后的回光返照,一步步走向沒落。
2020年九月,七七從北京辭職后來到橫店旅游,想著順便當當群演,體驗一下不一樣的生活。當時正好趕上疫情解封后的開工高潮——據橫店影視城統計的數據顯示,2020年五月下旬,橫店的在拍劇組有49個,籌備劇組有62個——疫情后重啟的橫店,甚至比往年更加繁榮了。
七七依舊記得,當時就連出租車司機都在跟她感慨“拍戲的劇組扎堆!”那段時間也算是七七最為忙碌的時候,一個月可以拍十多場戲。
當了三個月的群演后,七七考上了特約演員。群演演一天只能賺120塊,還要讓群演工會抽12塊錢,而且每天必須演滿10個小時。特約一天能掙五六百,只要拍完戲就能走人,待遇好了不少。
但七七的境遇并沒有隨之更上一層樓——“接的戲反而更少了。”
一方面是因為劇組對于特約演員的要求更高,競爭更加激烈。七七所在的小特約演員群里,有400多個人,一個角色放出來,大家同時去搶,慘烈度可想而知,“選上你,你就去演,選不上你,你就只能等著下一個角色。”
但更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項目明顯越來越少了。七七感覺到,現在橫店的在拍劇組,比自己剛來的時候至少少了一半。
今年過年以后,七七還沒有開過工,沒有收入的她只能靠早前工作攢下的積蓄生活。她所在的特約演員群,有一百多個人退了群,不少當特約的朋友也跟她說,接不到活兒,想離開橫店做別的行業。七七切身感受到“影視行業真的沒有以前那么繁華了。”
與此同時,七七跑組接戲的熱情也在慢慢減退,因為她覺得拍的很多戲都并不是自己想要的。“拍戲的時候,每場戲都特別短,可能也就10多秒。所以當你在拍的時候,你是沒什么感覺的。但當你最后看到這些片段被剪成了一個完整的劇,你就知道有多尬了,根本無法入眼,太粗制濫造了。”
難得讓七七感到專業的劇組是正午陽光的《喬家的兒女》。當天七七是和飾演喬祖望的劉鈞一起拍一場買東西的戲。七七到了片場后,被告知之前準備的臺詞要全部換掉,現場重新排演。但陣腳并沒有亂掉,導演讓七七記住一些關鍵詞,其他的臺詞自行發揮,就把它當作是日常生活中的場景,“那場戲拍出來就挺自然的,沒有很尬,畢竟是正午陽光嘛,人家是專業的。”
但在橫店,像這樣專業的劇組,七七覺得只是鳳毛麟角,“現在做這行門檻越來越低了,啥都不懂的和稍微懂一點的人都想進來摻和一腳,橫店當地的很多村民都辦工作室和影視公司,所以可想而知這個行業有多混亂。”
也因此,七七現在會自己寫劇本,找朋友一起拍一些微短劇放在短視頻平臺上播,但局面似乎并未打開。
盡管現在的境遇不太理想,但七七也并沒有很焦慮,“不開工的時候就多看書唄,沉淀自己,讓自己更從容一些,我做這行就已經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,我也并沒有覺得自己有多苦,因為我在做自己喜歡的事情。”
同時,七七對于影視行業也充滿著信心,“雖然現在短視頻平臺崛起了,但我覺得這只是一個過濾的時間段,等這段時間過去了,我們這個行業一定會繼續蓬勃發展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