為什么12個編劇怎么還是編不好故事？
現(xiàn)在還能看到單個編劇的影視劇嗎?
《開端》有4位編劇，2位聯(lián)合編劇，《獵罪圖鑒》有劇本監(jiān)制、文學責編、總編劇、編劇、責編共10位，《良辰好景知幾何》除了3位正式編劇之外，還特別標注了劇本總監(jiān)、聯(lián)合編劇和7位文學策劃，《女士的法則》光編劇署名就多達11個。
“多編劇時代”來了。以前是小編劇哭嚎沒有署名權(quán)，現(xiàn)在是編劇列表長到數(shù)不完。
但，聯(lián)合編劇成為常態(tài)，對劇本而言是好事嗎?
對話《良辰好景知幾何》編劇小葉，魔瞳影業(yè)創(chuàng)始人、制片人張阿瞳，及中腰部編劇小武(化名)后，搜狐娛樂了解了“聯(lián)合編劇”的秘密。
“我接的時候就已經(jīng)是一個稀巴爛的項目了”
《高智商CP戀愛故事》(化名)找到小武的時候，已經(jīng)換過四次編劇團隊了。
作為業(yè)內(nèi)中腰部編劇，小武負責的多為平臺A級、S級的劇本，也曾參與過頂流參演的大項目。對他來說，項目開拍前反復“換編劇”的操作已經(jīng)是見慣不怪了。
市面上大部分小說IP都要經(jīng)過大刀闊斧的影視化改編，大部分時候是因為原著小說情節(jié)無法過審、男女主人設脫離現(xiàn)代審美，也有一種情況是平臺、制片人對劇本有新的要求和想法。
《高智商CP戀愛故事》屬于前者。“原小說踩紅線，涉及黑客等等，必須要改。而且主角人設都要改，女主能力強但做作，年下男主有點油膩。”
小武看了前面的四稿，改動的大多是劇情和人設，甚至有一版從現(xiàn)代改成了古裝。“肯定也是沒辦法了，才會改成古裝劇。我們也很發(fā)愁，覺得沒有改的空間。”小武吐槽道：“很多時候，我接的時候就已經(jīng)是一個稀巴爛的項目了，就是去救火的。”
編劇小葉也有類似的“救場”經(jīng)歷。
“我和《良辰好景知幾何》簽過兩次約。”小葉回憶道，兩次工作內(nèi)容的重點不同，時間間隔也比較長。
這個過程，是不同于一般流程的。
平臺主導下，影視劇本的創(chuàng)作和以前相比有很大的變化。編劇的工作流程也從以前的完整交出劇本變成了：梗概-大綱-分集劇本。
小武所在的編劇團隊，大多是資歷稍淺的年輕編劇。“我們會一塊把故事梗概聊出來，確定大的情節(jié)點，再分開寫。兩集兩集分配，或者單雙號分集寫。”甚至有時候還會“共享文稿”，在別人的基礎上接著寫。“這樣肯定是不正規(guī)的。最主要的是臺詞不一樣，每個人的臺詞風格都有差別。討論可以一起討論，但是最好是一個人寫，一個人改。”
人的精力是有限的。小武覺得，多位編劇能碰撞出不一樣的東西，也能保持創(chuàng)作的熱情。所以，多個編劇負責一個項目沒問題，但救場、兼職的“聯(lián)合編劇”，就說明其中“有貓膩”。“如果流程推到劇本怎么都過不了，只能一個步驟一個步驟往前推，可能就有了多出來的聯(lián)合編劇。”
觀眾眼看著劇集的編劇署名越來越長，卻不知道其中的“奧義”。
12位編劇的大IP、S+級《有翡》只拿到了豆瓣5.6分，6位編劇合力而成的《嫣語賦》被吐槽“各寫各的”。
五花八門的編劇頭銜、署名，并不意味著劇本的“精加工”，反而“預警”了這部劇前后割裂的劇本走向，多次改動過的人設，和不完整的故事。
5位編劇署名的《棋魂》，前期口碑不錯，但網(wǎng)友在看到時光對褚嬴和圍棋的態(tài)度改變后，對劇情頗有微詞。王小帥兼任導演編劇的《八角亭謎霧》短短12集的體量，也有5位編劇的署名。原本演員陣容備受矚目，播出后卻因為劇情硬傷、邏輯不通，最終只拿到了5.6分。
“一個編劇工作室手下的，都是正常署編劇的。特意標注了聯(lián)合編劇的，應該是找了寫手，或者前期寫了幾稿被采用了、后期找來補救，就給署個名。”小武總結(jié)道，多數(shù)情況下，出現(xiàn)“聯(lián)合編劇”就意味著這部劇的劇本創(chuàng)作并不順利。
一個個編劇名之間，可能也是彼此陌生的。別說沒有一個共同群聊了，他們沒準也不知道，自己的署名會挨在誰后邊。
“很多項目雖然有很多編劇，但都是1v1對制片人。我也很想和之前的編劇交流，但沒有交流渠道，只能和制片人對接。”小葉說道。
“誰名氣大，聽誰的”
除了編劇內(nèi)部“亂成一團”，劇本出現(xiàn)問題，和整個項目的制作流程也有關(guān)。
編劇一般都是聽制片人的。有的制片人會要求編劇逐字逐句修改劇本。小葉就遇到過類似的情況：“人家買了IP，就是人家的本子，就算不合理也只能按他的想法來，逐字逐句改。”
而大多數(shù)情況下，制片人只會“泛泛而談”。“最常用的句式是‘我感覺……但是我也說不上來’。”時間久了，小武也和小葉一樣穩(wěn)住了“乙方”心態(tài)：“逐字逐句的還算好，至少指導你改，很多都是模糊的，似是而非的話。”
制片人表達不清晰的情況下，就會借助“責編”來溝通。
“很多制片人在不具備很好的劇本鑒賞能力的情況下，會請責編。”制片人張阿瞳告訴搜狐娛樂，責編這個概念是從圖書出版行業(yè)“引進”影視圈的。圖書責編會憑借自己對市場的判斷力幫助作者進行主觀創(chuàng)作以外客觀視角的解讀。好的責編，也許不是好的小說家，但應該是愛看小說的人。
但在影視行業(yè)，不想當編劇的責編不是好制片人。
“有些責編自己有很多奇思妙想。非專業(yè)出身的責編，如果只是對領導負責，按照大領導的意見上傳下達，也還好。但有些就是非要讓編劇加入自己的想法，結(jié)果加進去之后領導還不滿意。”小武說，自己就是那個被責編忽悠的小編劇。
“影視行業(yè)里責編這個職位一直沒有建立起規(guī)范。”張阿瞳覺得，責編對劇本造成負面影響，就是因為太多責編覺得自己適合當編劇了。“他以為制片人找自己來是來挑錯的，其實是來幫助編劇的。歸根結(jié)底還是制片人沒能明確自己的目標。”
碼盤子的制片人，要的是好故事、好導演、好演員，所以他需要統(tǒng)籌編劇，溝通導演，敲定演員，把控大局。
可現(xiàn)實情況是，在這條食物鏈上，制片人話語權(quán)大于編劇，而知名導演、演員的話語權(quán)又在制片人之上。
“理想情況當然是編劇完稿后，得到多方認可，交稿，”小葉告訴搜狐娛樂：“但往往是寫到20集的時候，可能劇組敲到了非常好的演員，要趕演員的檔期，下個月就得開機，就得加快速度，甚至編劇跟組寫，劇本不滿意還得飛頁。”
“大導演看了不滿意，主演不喜歡角色人設，都會帶自己的編劇進組改。政策審查風向變了，國外買的的IP敏感了，都得改成和原來完全不一樣的。”小葉說道。
平臺也有自己的想法。“很多人說平臺不懂內(nèi)容，其實不是的。平臺非常了解劇本，劇本過會的結(jié)果是集合了制片、運營、市場部門和銷售團隊意見的，他們會拿去和市面上的本子比對情節(jié)、人設、人物關(guān)系，從觀眾偏好的角度提意見。”張阿瞳告訴搜狐娛樂。
總之，對編劇而言，導演、制片人、演員都擁有“一票否定權(quán)”，而編劇本人只覺得自己是沒有話語權(quán)的卑微打工人。
就像小葉說的那樣：“誰名氣大，聽誰的。”
“我可以堅持理想，但觀眾能不能直接把錢打到編劇這兒?”
不僅沒有話語權(quán)，很多小編劇還得受頭部編劇的“壓迫”。
小葉把市面上的項目劃分成三種類型：一種是“不差錢”的，需要碼S級的大盤子，就會找名編劇，名導演;第二種是找經(jīng)驗的中腰部編劇，合作度和價格都合適;第三種就是找初出茅廬的新人編劇，因為比較便宜且聽話，充當執(zhí)行者的角色。
但現(xiàn)實中，中腰部編劇遇到的更多還是被頭部編劇“退”了的本子。
“不排除有部分編劇渾水摸魚，成名了之后一集開價很高，結(jié)果拿著一兩百萬交個破大綱，只能換個便宜一點的編劇。頭部擺爛的大編劇，最后擠壓的還是小編劇的生存空間。劇本越來越爛，制片人也不再信任編劇了。”小葉透露道。
入行四年，小武甚至沒有完整經(jīng)歷過一次順利的項目。正常的項目流程是怎樣的?他也不清楚。
就像工業(yè)化流水線上的一枚螺絲釘，編劇工作對他來說就是麻木地接受任務，完成任務。
小葉則更加直白：“大家把編劇的權(quán)利想的太大了。我現(xiàn)在有一種代孕的感覺，別人對我肚子里的小孩指指點點，但那根本不是我的孩子啊。”
她很希望，能有一個制片人可以完完全全信任自己，打磨出一個好的作品。這樣，劇集播出后，自己堂堂正正地站出來，對觀眾們表達編劇的觀點。
那么，如果順利的話，影視劇項目的前期劇本創(chuàng)作應該是怎樣的?
在制片人張阿瞳看來，一個好的項目，制片人和編劇之間的合作一定是互相給予的，而不是下達任務式的。
張阿瞳是《您好!母親大人》的制片人和總編審。“作為制片人和編審，我深度參與了劇本創(chuàng)作，和編劇是互相給予互相成就的作用。而我和編劇鞏雪也不是第一次合作，雙方都有信任和共識。”劇本改編完成后，當時剛憑借《長安十二時辰》出圈的導演曹盾就加入了項目，但他并沒有對劇本提出大的改動。
“導演劇本圍讀的時候也在交流細節(jié)，逐字逐句地問‘這部分想表達什么’，想確認大家的感受是一致的。拍攝期也從來沒有提出過劇本要調(diào)整，只加了前后的記者提問部分。”
雖然劇集并沒有轟動出圈，在豆瓣僅7737人打分，但8.1的高口碑，也在一定程度上肯定了劇集的成功之處。
最令人唏噓的是，在這個圈子里，有要求編劇逐字逐句修改劇本的制片人，也有愿意逐字逐句詢問編劇的名導演。
“大家都不是朝著做爛的方向編的，但是甲方就是想讓編劇改爛，說服不了他。”小武覺得，編劇的“沉沒成本”特別高，因為最終考核權(quán)在甲方手里，劇集播出后又要接受觀眾的點評。“編劇可以堅持自己的理想，和甲方抗爭，但觀眾能不能直接把錢打到編劇這兒?”
被問到對于聯(lián)合編劇的態(tài)度時，他的回復是：“人家不讓我們?nèi)ジ囊呀?jīng)是萬幸了，愛改就改吧。”
